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十六章

關燈
第十六章

◎“你會親吻你的信仰?”◎

雖說只是佯裝尋酒喝,但酒真的醉人,趙止的夢境都像是泡在酒水中,搖搖晃晃。

夢中,她孤身一人坐在船上,像孩提時那樣獨自垂釣,一釣就是一整天,大多時候趙止都沒有太多的想法,但只有釣魚的時候她會感覺到天地人生的存在,她覺得人就是海中的魚兒,人釣魚,也是在釣自己。

趙止醒來的時候,還覺得自己坐在船上,飄飄悠悠,像是大海也醉了,她不禁伸出手,用手去挑海中的水...

少女過於好看的眉眼皺起,這海水怎麽是熱的,還有些硬,從上往下摸,有力的輪廓在趙止的手心迸發而出,玄裳下,肌肉線條流暢而勁健。

“摸夠了嗎?”殷至陰沈的嗓音從趙止身旁傳來。

趙止睜開眼,終於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在船上,她驚慌地環顧四周,發現自己正躺在殷至的榻上,榻上被褥於綾羅散亂,殷至側躺在榻上,眼神冷淡地打量著她的慌張。

殷至身上披著的外衣裳上繡有鬼霧和松樹,和床榻後屏風上的夜霧山景圖渾然一體,霧氣像是從屏風蔓延到殷至的身上。

“我,我怎麽在您床上?”趙止臉色泛紅,用被褥遮住自己包裹得十分齊整的衣裳。

“記不清了?”殷至依舊語氣冷淡,“昨日有個人抓著我的手不肯放,非得認我做哥哥。”

趙止的臉愈發紅,但並不是因為害羞,“是您把我抱到床上的嗎?”她眼眸發亮,手拽緊被褥,靠向殷至,“世子大人,您...您不嫌棄我嗎?”

殷至的視線再次投到趙止身上,上下打量,“嫌棄?你會嫌棄一顆滾入你榻上的石榴嗎,反正占地也不大,餓了還能拿起來啃幾口。”

趙止:“......”

少女仿佛體會到被啃幾口的痛覺,用手護住自己的脖子,“我可不能吃,我不好吃,世子大人要是餓了,我給您做飯吃。”

“你會做飯?”殷至看向她。

“略懂一些,”趙止不好意思地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鼻尖,“能熟。”

鬼殿中的廚房出乎意料地帶有人間煙火氣,食材被侍從們分門別類地擺放好,門口卷來好幾團鬼火,扭扭捏捏地看向趙止這個它們未曾見過的石榴妖,再扭扭捏捏地跳入鍋爐下,搖晃地充當起炊火。

水煮沸成湯,泡過水的面入水瞬間被燙熟,青菜被沸水滾熱,牛肉被切成片,最後再澆上湯汁,一碗簡單的肉湯面做好。

趙止轉過頭把菜端上桌後,才發現隨從們早就把桌上擺滿菜,鮮鯽,蒿筍,乳花,鳩肉,羊羹,蟹膏...各色美食膾美地被擺放在浮雲紋瓷盤上,顯得趙止煮過的白瓷掛面尤其格格不入。

“怎麽這麽豐盛?”趙止毫不猶豫地坐到殷至的對面,把其中的一碗面放到殷至的跟前,霧氣從白瓷碗上冉冉升起。

殷至並不動箸,他散漫地坐於屏風前,冷漠的視線投向已經拿起筷子的少女,像是在打量自家離家出走多日的石榴。

鬼殿中的筷子呈玄色,表面鍍上銀箔,拿起筷子後,趙止手中一沈,差點沒拿穩,她笨拙地對齊整玄筷,再次拿起,往桌上浮雲紋瓷盤上的各色菜式伸出。

“宿主,”因果在趙止的腦海裏發出警示,“這些饗食都是鬼的碎肉和精怪的骨頭所化,跟表面上看上去完全不一樣,你最好還是不要吃。”

趙止探向蒿筍的筷子一滯,但下一刻,她欣喜地夾起蒿筍,在殷至審視的目光中把食物送入嘴中,甚至還俏皮地對殷至說,“世子大人,蒿筍也算是石榴的遠房親戚,你說我第一口便吃它,是不是有些殘忍了?”

與此同時,她對腦海中的因果說,“殷至在懷疑我。”

趙止雖然不知道殷至到底在懷疑些什麽,但他從殷至漆黑的瞳仁中,看到一股平靜而陰沈的試探。

少女似乎絲毫不受眼前碎肉之食的影響,吃得很滿足,雙頰因為食物的霧氣而被熏紅,隨著夾菜的動作,手腕上的銀鈴輕微地響動。

殷至面前的面湯已然涼下,他卻依舊沒有拿起過筷子,他的視線一直停在趙止的身上,對眼前的琳瑯菜色無動於衷。

吃飽的趙止放下筷子,這才發現殷至一口菜都沒動,驚訝地睜大眼睛,“世子大人,你怎麽一口都沒吃?”

“只有像你這樣的小妖才會還需要進食。”殷至開口,“菜色如何,吃得慣?”鬼世子的語氣中有不可察的打量。

“還行吧,”趙止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,“我不喜歡吃鬼和精怪,但我喜歡吃菜色上的靈力,跟世子大人您的氣息好像啊,真的很好吃。”

殷至看著少女嘴角的笑,擡起手指,桌上的浮雲紋瓷盤全都消失,趙止立馬看向鬼世子,“世子大人,您真的一點兒東西都不吃嗎?”

一直在檀桌上裝死魚眼的青銅杯開口,“這還要問嗎,世子大人如此高深的修為,怎麽可能還需要吃東西?”

趙止腦海中的因果也開口,“殷至的神力恢覆得太多,幾乎近神,現在人世間所有的食物對祂來說,都味如嚼蠟。”

趙止用雙手撐住下巴,笑著看向殷至,“我聽聞天上的神仙都是要每天喝幾滴露水的,世子大人您什麽都不吃,說明您比天上的神仙還要厲害。”

青銅杯:“......”

殷至往外走,趙止便立馬跟上去,烏發上系著的石榴墜在夜色下泛光亮,外頭沒有下血雨,但路上有積雨,系著白燈籠的樹上不斷有水珠從葉子上垂落,暗處幾聲鳴叫,像極了蟬聲,又像極雨打竹子的響動。

殷至修長的影子完全遮罩住趙止,趙止跟不上殷至的步子,走三步就要跑一步。

殷至側身垂首看向少女,突然開口,“你的那個家人,眼睛能看見了嗎?”

聞言趙止放慢腳步,嘴角的笑往下垂落,“沒能。”

“你把他帶來,我能治好他。”殷至說。

趙止的眼睛先是亮起,而後又緩慢暗下,“他只是個普通人,身體太虛弱了,連修仙者的雲界都進不了,更何況是鬼境。”

“你一個小妖,為什麽家人是個人?”殷至的眸子在夜色的映照下愈發漆黑。

“我...我,”趙止踟躕地回答,“他對我有恩,不是家人,甚似家人。”

殷至伸出手,指節分明的手挑起少女纖細的下巴,像是在打量一件古董玉器,“你真的是個妖?為何我以前從未在鬼境中見過你?”

“我並不時常回鬼境,在來鬼境之前,我四海為家。”趙止眼神澄澈地盯著殷至,“世子大人,你是不相信我嗎,”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,“我向您發誓,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。”

趙止的眼神真誠,“實在不行,您不如餵我喝上次您給我喝的東西,雖然難喝,但一喝就能知道我是否在說真話。”像是回憶起難以入喉的口感,少女略微皺起鼻子。

聞言青銅杯十分不樂意,“什麽叫難喝的東西,那是我釀的真話漿,可金貴了,一杯能頂上十個你。”

話說到一半,一張透明的卡牌突兀地豎到趙止面前,發出不斷震動的金光。

“不好,”因果說道,“殷至的神祇命途又在召喚他了,神力的震動十分大。”

因果話音落下,一聲震耳欲聾的鐘聲從鬼殿深處傳來,所有暗處的窸窣轉動的鬼眼珠全都瞪大,血色的瞳孔上升騰金色的佛紋,好幾個眼珠發出慘叫,爆成一灘血泥。

半空中的青銅杯掉落到地上,在地上翻轉,殷至扶住自己的眼睛,臉上浮現出隱忍的神情,下一刻,血雨卷風,殷至的身影消失在趙止眼前。

一瞬之間,瓢潑大雨從空中降落,趙止還沒有反應過來,身上便全都被淋濕,周身的樹木被雨水拍打得垂拱彎腰。

藍色的光電攢動,自動化為一把透亮的骨節傘,擋在趙止身上。

殷至回到殿內,用自己神力抵擋命途的鎮壓和召喚,這相當於以己之矛攻己之盾,只會自損。

他皺起眉眼,耳邊不斷響起天際的鐘鳴聲,並沒有任何人傷他,但身上卻不斷湧出血來,鮮紅的血如血雨,無時無刻地提醒他並不屬於這個世間。

殿內死寂,殿外大雨傾盆,墻上爬上枝蔓的影子,血色從殷至的雙眼往下滴落,他捂住自己的雙眼,漆黑的瞳仁裏全是陰沈。

耳邊萬物窸窣,都在呢喃他與災禍同在的命運。上古有神,其名為殷至,司災禍,萬物厭之。

殷至的眼前不斷有虛無的光影變動,視野中,先是漫天覆蓋的冰雪,而後冰雪被鬼火燒融,化為漫天血雨,最後又回歸金色的寂靜,許多人在說話,他們都在祈禱著心中的願念,每道聲音都如同割人的金色,刺得神祇滿身都是婆娑。

眼睛不再流血,但胸口處的玄裳又開始滲透血色,殷至的感官變得冰冷,甚至可以說是麻木,他不知道回歸命途的意義到底是什麽,這種厭倦伴隨他經歷萬千年間,他寧願做鬼境中無人見過的鬼世子,也不想回去成為萬人敬畏的神祇。

可現在,天地要祂歸,萬物要祂歸。

神識不定中,一抹石榴色收起傘,快步地踏入殿內,步子裏都是急切。

“世子大人!”這一叫,語氣裏竟然有哭意。

殷至睜開眼睛,發現那個煩人的石榴小妖又跟來了,且驚訝而心疼地看著他,仿佛在看一件易碎的陶瓷。

趙止的手伸向殷至已經被血浸濕的玄裳,手在顫抖,“血,怎麽都是血...世子大人,你為什麽會流這麽多血...”

殷至只是安靜地看趙止,他看著趙止的眼神略帶悲憫,像是在看一個非常容易被折斷的花草。

“布帛,這裏有布帛。”趙止的語氣焦急而倉促,她慌張地把布帛按在殷至的胸口,“世子大人,你為什麽不處理傷口,為什麽這麽不愛惜自己?”

殷至散漫地看向趙止,仿佛流血的只是一個與他無關的人,甚至還有興味提問,“你的家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嗎?”殷至的眼神中饒有趣味。

“這不重要,你的傷口最重要!”趙止急得連‘您’都不說了,不斷地扯下布帛。

“我也曾經有一些家人。”殷至慵懶地回憶起自己在人世間的轉世,“他們有的是人,有的是鬼,長相各異,性情各異,我不大記得他們的長相了。”

神祇歷練,殷至在人世間不斷轉世,他保有記憶,遇到了那些萍水相逢的‘家人”。

趙止並沒有心思回應,只專註手下動作,於是殷至自顧自地往下說,“他們最後都死了,死得極慘。”

一心給殷至包裹胸膛的趙止這才停下手上的動作。

殷至看向趙止纖細的手腕,“畢竟常伴災禍身旁,怎能不橫禍。”

“世子大人您不是災禍,”趙止執拗地說,又開始用力地扯布帛,“您是鬼境之主,是我們為數不多的希望。”

趙止不斷地在殷至的胸膛上裹布帛,血色卻也不斷地重新滲出,清理後又滲血,源源不斷,趙止急得眼眶泛紅。

“沒用的。”殷至像是在隔岸觀火,“你放一會兒,它自己就會好了。”

趙止心疼地看向殷至,睫毛上沾上零碎的淚水,“世子大人,你疼嗎?”

“疼是什麽?”殷至漆黑的瞳孔倒映趙止的身影。

“疼就是...”趙止認真地回答起來,“讓你難受,讓你覺得不舒服,或者讓你不能喘息的感覺。”

殷至的嘴角略微浮現慵懶的微笑,“略微。”光看表面,他完全沒有任何不適,甚至連獨處時的隱忍神色都不再。

一句略微把少女嚇得夠嗆,“哪裏疼,胸口疼嗎?”她的問題不斷問出,“有多疼,怎麽疼,是不是挖心的哪種疼?”

少女恨不得以身代之。

鬼世子的關註點很怪,“我沒被挖過心,不知道,你這麽問,難道你被挖過心?”

趙止眼中的急切有片刻的停滯,確實,在神罰的虛境中,她被已為神祇的殷至挖過心。

少女眼睛一轉,眼神又變得明亮,“對了,我這次回來給世子你帶了禮物,正好能緩解你現在的疼痛。”

石榴酒從乾坤袋中被拿出,一掀開酒壇,石榴的味道便如同熏香一樣鉆向殿內的四處。

“石榴酒能鎮痛。”趙止找出一方青瓷杯倒酒,紅色的石榴酒如同琉璃一樣跳入杯中,趙止用手心拖住青瓷杯,舉向殷至。

指節分明的手握住杯身,殷至把青瓷杯放到嘴邊,凝神地聞了聞,其中的甜味確實讓他放松了些許。

石榴酒固然美味,但因他是神祇,即使還未覆蘇,人間的一切飲食對殷至來說都味如嚼蠟,於是酒水入喉,並沒有比白水多上任何風味。

就著石榴酒的甜氣,殷至飲著沒味道的酒漿,雖然沒味道,但痛意確實在酒水的鎮壓下退潮,取而代之湧上來的是石榴酒的後勁。

殷至不會醉,他只覺得還算放松,神識愈發清醒。

他手握青瓷杯,深墨色的雙眼看向趙止,“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,難道你也把我當成你的家人了?”

“世子大人比起家人,”趙止認真地回答,“更是信仰。”

殷至眉眼疏離,顯然不相信這話,“你會親吻你的信仰?”

聽聞此話,趙止的雙頰飛快地爬上紅,她眼神一陣閃躲,“當時我只是想讓世子大人你知道什麽叫做心動,並沒有其他意思,我景仰你,便忍不住就想要親近你。”

“過來些。”殷至開口。

趙止露出笑,非常欣喜而乖巧地湊到殷至身邊,殷至比她高很多,她擡頭仰視殷至,臉上還是紅紅的。

殷至伸出手,指節分明的手撫過趙止系有石榴墜的烏發,而後又摸向她的臉,從下巴撫摸到嘴唇。

趙止不知道殷至在幹什麽,只是靜靜地瞇起眼睛,她覺得被撫過的地方有些癢。

指節分明的手突然摁住她的嘴唇,殷至開口,“你喜歡我?”

趙止的嘴唇被殷至的手指摁著,不能出聲,於是她眨了眨自己透亮的雙眼,仿佛在說“當然”。

殷至看著趙止如畫的眉眼,覺得他們兩個理解的應該不是同一個“喜歡”,他的指腹按在趙止的嘴唇上,輕緩地摩梭,石榴的甜味蔓延到他的指尖。

趙止的視線跟著殷至的手指動,她眨了眨眼睛,終於沒忍住嘴上的癢,張開嘴,輕輕地咬住殷至的指尖,舌頭蹭過殷至的指腹,溫熱得像剛被煮好的石榴酒。

殷至也被這膽大的舉動給怔到收回手指,少女仰起頭看向他,眼神裏都是敬慕和懵懂,“您的手指真好看,我想親就親了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